? 徐婉怡當了三年的班長，雖然她的成績沒有程浪和黃篤篤那麽好，但是也還過得去，時不時地進個班上前十名還是可以的。再加上她長得還不錯，又會唱歌跳舞，又會討老師喜歡，所以是自然地穩穩當當地當上了班長。

平時，徐婉怡是女生們的中心，她還有她的兩個小閨蜜，這三個人永遠是最出風頭的人。

大概每個班上都會有這樣一個popular girl,男孩子喜歡她們，女孩子討好她們，那些不得她們喜歡的女生，就會被排擠和嘲笑，成為角落裏的怪胎。黃篤篤即便是純真的孩子們組成的這個小社會裏也是有著殘忍的階級的。

可是黃篤篤一點都不喜歡徐婉怡。雖然她們是在一個院子裏長大的，從幼兒園開始就認識了，可她們從來都不是朋友。

就是她笑著指著黃篤篤不合身的上衣，說這件衣服她見到黃篤篤從小學穿到初中。就是她偷偷地好姐們說笑，說黃篤篤到現在都沒有穿內衣，竟然拿一個布條綁著。

徐婉怡從不覺得她的這些嘲笑有什麽問題，因為這為她贏得了大家的喝彩。孩子王從來都是從欺淩弱小開始“發家”的，黃篤篤從來沒有見過小英雄，一群孩子裏領頭的那個總是“小惡棍”居多，雖然他們本沒有那麽壞，只是小孩子缺乏體察別人痛苦的能力，對這個世界的好奇多過憐憫，才會天真地殘酷。

再說了，嘲笑一個怪胎對於孩子們來說從來不是有負罪感的事情。

徐婉怡不會知道，她會是黃篤篤初中生活中最大的陰影，她讓黃篤篤總是縮在角落裏，生怕惹得她註意。可是即便黃篤篤總是躲著她，總是毫無存在感地站在角落，徐婉怡卻還是總是能夠找到黃篤篤。每當她的眼神放在黃篤篤身上的時候，黃篤篤就感覺到一陣顫抖，因為黃篤篤不知道她這一回又會說些什麽，可無論她說什麽，總是會惹得旁邊的人跟她一起嘲笑。

那時候的黃篤篤還太小，在這個自我意識正在緩慢建立的年紀裏，黃篤篤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這些校園冷暴力。徐婉怡讓她恐懼、自卑，甚至讓她一度產生了自殺的想法。雖然這一切，徐婉怡並不知道。

那些從沒有受過傷害的人永遠都不知道那些受傷的人有多痛，他們昂著頭走路，怎麽會知道自己踩痛了別人？他們只會滿不在乎的說你真小氣，你真脆弱，你真沒用，讓後帶著趾高氣昂的微笑離場，留你一個人收拾殘局。

語言的殺傷力遠比刀子來得強大，如果刺來的是一把刀黃篤篤還能抵擋，可這些語言黃篤篤要如何反抗？那些語言從不曾消失，無論過了多久，他們還是會是不是地冒出來折磨你。

幸好，黃篤篤已經長大了，幸好經歷了漫長的時間，黃篤篤又經歷了人生許多的悲歡離合，這些往事她甚至都不再想起了，若是有人提起這個人，黃篤篤只怕要好好想一想才能記起這個女孩子的臉。

徐婉怡再不是她的陰影，她只是偶爾可以聽到名字的遙遠、平庸的陌生人。

黃篤篤變成了更好的人，遠遠地把那些過去甩在了身後，她們後來去了哪裏，做了些什麽，是否哭過痛過，是否也嘗過人生的苦悲？這一切她都已不再關心。

此刻，黃篤篤看著笑意盈盈，自負而快樂的徐婉怡，已經無法喚起一絲悲傷和恐懼了。徐婉怡不遠處就是小時候的黃篤篤，她安靜地坐在座位上，毫無存在感，臉上是陰郁的神情。看著她，黃篤篤才知道，這一路，自己已經走了很遠，她再也不是那個不敢直視別人雙眼的小女孩兒了。

“從今天開始，你就不用當班長了。”宋老師忽然說。

黃篤篤的下巴都要驚掉了，瞬間回過神來，驚訝地問：“為什麽？徐同學當了一年多的班長，很負責啊。”

徐婉怡也驚訝地看著宋老師，半天才反應過來，問：“老師，我做錯了什麽嗎？”

宋老師扶了扶眼鏡，看都不看徐婉怡，面無表情地說：“你的成績太爛了。”

“我是班上的前十名啊。”徐婉怡似乎有些不服氣。

宋老師還是頭也不擡地說：“偶爾能考到班級前十名而已，年級都不知道排到哪裏去了，有那個空當班長，不如好好學習……”

徐婉怡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批評，她是在家人的誇獎和鼓勵下長大的，她和她的父母一樣淺薄而驕傲，從沒有懷疑過自己，一向覺得自己非常優秀，誰都沒她好。

“可是班長不應該選擇德智體美全面發展的同學麽？怎麽可以只看成績呢？我的學習成績雖然不是最好的，但是我是一個有責任心的人，做事認真負責，又有許多文藝特長，班上的同學都支持我當班長！”徐婉怡振振有詞地說。

“唉，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就是麻煩，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自信，明明是個狗尾巴草卻總覺得自己是含苞待放的牡丹花……”

只聽到宋老師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煩惱地揉著太陽穴，聲音裏充滿了不屑。

黃篤篤聽到宋老師這麽直接地嫌棄徐婉怡也是驚呆了。

雖然說的是實話，可是未免也太惡毒了吧？這已經直白到沒有禮貌的地步了！中國的教育一向講究虛偽的難帶他不知道嗎？

只見宋老師用嚴厲的目光看著徐婉怡，冷漠地說道：“你知不知道，我最討厭你這種有點小優越感就自鳴得意的人了。你覺得你很優秀，是因為你的鼠目寸光，是因為你是一個膚淺而無知的人，只看得到自己的豬圈，哪裏知道外面還有天空？你覺得自己很了不起是不是？我告訴你，你在班上排第十，年紀七八十名，到了市裏也許就只能排到一萬名名以後，再放到省裏、放到全國，你覺得你能排到第幾？如果按著名字一個個的念下來，念到老也念不到你的名字？你還覺自己與眾不同嗎？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卑微了？”

徐婉怡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可宋老師卻沒有要停止的意思。

“再說你的所謂德智體美，你的文藝特長。拜托，不要覺得你在少年宮學過幾年舞蹈就是小藝術家了，不要覺得你唱歌不走調就是天籟歌喉了。你這輩子也成不了天才。你改變了不了世界，世界也永遠不會為你而改變。因為你非常普通、你平平無奇，你與成百上億個普通人沒有任何區別，更可悲的是，你連最基本的謙卑都沒有，殘忍而自大，從不檢討自己。你之所以如此驕傲，不是因為你優秀，而是因為你無知，越是無知越是傲慢。你的世界只有你那把你當寶貝的爹媽，和這個小小的初二七班而已，你不是天鵝，你只是一群鴨子裏長得稍微大一點的那一只而已，可本質上，你還是一直鴨子，懂麽？”

徐婉怡咬著嘴唇，似乎要哭出來。

班上的其他同學也被老師的氣勢嚇住，大氣都不敢出。

雖然教室的氣氛徹底凝結了，黃篤篤卻並沒有開口說話，因為她自己也被宋老師的這一碗黑色雞湯給鎮住了。

滋味太美妙，她需要消化一會兒。

宋老師說得沒錯，我們都是普通人，不比我們以為的偉大，也沒有我們自認的卑微，我們只是普通人而已。而成長的過程就是一個不斷認識自己的過程，承認自己的不完美、承認自己有局限、承認自己其實並沒有什麽不同。

“難過了？覺得我說話過分了？”宋老師語氣冰冷地對徐婉怡說：“等你什麽時候學會了謙卑和尊重，我對你說話的方式興許會柔和一點。”

徐婉怡猛地把桌子一推，差點砸到前面的人，然後捂著臉哭著沖出了教室。

教室裏又是死一般的寂靜，宋老師卻絲毫不感到尷尬，他面無表情地扶了扶他厚厚的黑框眼鏡眼鏡，環視教室一周，問道：“有沒有人願意自告奮勇當班長的嗎？”

班上沒有一個人舉手。

要是黃篤篤也絕對不舉手啊，班長是跟班主任接觸最多的人，攤上這麽一個鬼畜的班主任，誰要當班長啊！

而且他連徐婉怡那樣“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女孩子都嫌棄，更別說別人了，除了班上的前三名，應還沒有人敢舉手吧！

“沒有人自願，那我就指認了。”

宋老師看了輕輕地敲了兩下講臺，然後說：“班長黃篤篤，副班長程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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